文/萤火虫·wild life
托新京报的福，提前四五天看到了梅兰芳。等待已久，尽管明知时代不再，基本无奈重现霸王别姬的辉煌。150分钟的片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看得出，从导演到编剧再到演员，都下了很大的劲。最初的后果，对我来说，过瘾，但也有落差和绝望。 三段式的构造，能够说是无主题变奏，外围是在于展示梅兰芳的终身，但这终身如何概括和演绎，影片没能给出一个能做主心骨的答案。叙事扎实，偶然显拖沓迟缓，若是能再稍剪一剪，到120分钟或125分钟，置信剧力不会像如今这么平淡。 陈凯歌对传统文明和民国气氛的掌握仍然准确，在格调对立的摄影和美术的协助下，他相当胜利地再现了那个年代的剧场生存。尤其是第一截故事，起起落落，节拍管制得不快不慢，直追当年霸王别姬期间李碧华覆盖下的那股万丈红尘的声势。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戏子终身是为人而活还是为己而生，要的是一个名分还是一门绝活儿，这些成绩在第一段斗戏里都有所触及，委婉而又淋漓。扫尾那封大伯来信，一下子便托出本剧始终萦绕的疑难，几场对台戏更是刻画得别无机锋，趣味十足。 最精彩的，是几位角儿。即使是人后人后气宇轩昂的费二爷，也有着股人虫的不幸劲在骨子里。邱如白的转变虽略显突兀，但不足少群天生的风华在前，这种敬慕和痴迷也就有了谱。体现最炫目，冠绝全片的，则属王学圻扮的十三燕。 他复古，激进，自恃甚高，保护着新式戏曲残留的一点尊严，是戏子里没落的贵族。他眷恋着过来，惧怕着将来，为了那一星半点的名分他用了一辈子去斗争。最初他到底图个什么呢？十三燕什么也没落着，也不够面子地死去，他的喜剧，是时代的缩影。 王学圻就是十三燕，十三燕就是王学圻。这凌厉的、精准的、令人佩服的扮演，就来自于这个曾被老佛爷赐过黄马褂的人。他就像老舍笔下的末代皇族，在一点旭日的余温里寻觅依托，孤单地撑持起一面残破的大旗。令人可敬，可又有点可笑。 这是个无可比拟的角色，是由陈凯歌调教进去的，并有青年梅兰芳、邱如白、费二爷等一干人等衬托起来的。在这第一段故事里，真正的配角是十三燕，梅兰芳只是个未通世事、还没化蛹成蝶的后代。只有十三燕一死，梅兰芳的时代能力到来。 正由于扫尾太富裕荣耀，前面的段落被衬得有些暗淡无光。梅兰芳到底是个怎么的人？拂晓没有演分明，其余人也没有协助他说清。他试图沉静细腻地付出和扮演，但内里始终没有让人找到一种破土而出的迸发力。从前那些遭人诟病的板滞，想改真不容易。 兴许看过的人都会想，若是荣少谢世再演绝世名伶，会比拂晓强多少？这个多少谁都不好说，但要强过拂晓仿佛是一定的答案。余少群尽管在扮演上显得稚嫩枯燥，可那天生的妩媚和娟秀却是面容刻板的拂晓难比的，一举手一投足，这差距已越发的大。 同样有力的还有章子怡。说起来她仿佛在戏上就曾经显得有些不业余，与拂晓清唱游龙戏凤那一场，哪有冬皇那大刀阔斧的老生架势呢？手势有力得近似妩媚，拿捏得还不如拂晓到家。恋爱之纠结，也是精密不足、力道有余，总感觉在畏手畏脚。 梅兰芳的时令，不断面目模糊。当围巾除去，蓄须明志，那个本应在历史中熠熠发光的局面并没有让人冲动的情感涌下去，这种喷发的态势，倒还比不上之前在日自己背后的一句“在台下，我可是个男人”。 不错，梅大爷很娘娘腔，但在民族危亡的时辰，他是站进去的那一个，胡须少少，却足以代表了一个民族的时令。在影片里，某日本军人仿佛比梅兰芳更能热血奔涌，邱如白的难以自持，也增强了这两难的情结，惋惜就在该迸发的那一刻，陈凯歌反而如同冷静上去了。 孙红雷说，他用了一年多来琢磨和扮演邱如白这个角色。他也的确做到了。假如没有十三燕，他会是令这部梅兰芳闪亮的角儿。他为梅兰芳活着，可梅兰芳绝不是离了他就不行。对美的极度痴迷成就了梅兰芳，也毁了他本人的终身。 邱如白齐全是不计老本不计报酬地在做这件事，他甚至辞掉了本人的锦绣前程，还赶走了梅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对梅兰芳是什么样的感情，邱如白素来不愿说，也没法说，他如同走在一条钢丝上摇摇晃晃，而对岸站着梅兰芳。 为了让梅兰芳不朽，邱如白抛去了家国，也忘了故国正在敌人的铁蹄下嗟叹。他祖上五世为官，这辈子却被人骂成奸贼。他为梅兰芳做了这么多，但梅却离他的世界越来越远，他们被时代和女人有情地离开，这世上终是没有纯正的艺术与美。 陈凯歌的梅兰芳，就犹如吴宇森的赤壁，技巧还在，匠气十足，却离曾令他们扬名四海的精气神还差那么一段。这许是黔驴技穷，又或是商业掣肘，归根结底，没准正应了光阴不能倒流。合适的演员，合适的年龄，合适的表白形式，会成就一部不被磨灭的电影，惋惜梅兰芳不是，赤壁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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