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剧《坂上之云》里，秋山真之和他的同僚在失去一本最先进海军军事著述之时欣慰若狂，这让人感觉：时代如人，每个时代都有本人共同的肉体气质，而整个日本明治时代的气质就真的就好像在山腰间向着顶端奋力俯冲的云彩一样。
这顶端是日俄和平，西太平洋的大海战，近代黄种人对白种人的初次打败，人类古代史拉开帷幕。
但随之而来的大正和昭和两时代则将这个国度迅速拖入消灭的地步，让1945年以前的日本成为人类文化史上的背面角色和大喜剧。
《起风了》的配角掘越二郎出生在明治末期，在大正年间生长，而使他留名史册的成就——“零式战役机”却是昭和年代的产物。
片中掘越二郎和他身边年老人对飞机制作技术的执着，依罕见着《坂上之云》里秋山真之等人的风采，那能够看作是明治遗风，但是风采和俯冲的起点却不是打败俄国那样的辉煌，而是幻灭。驾驶他的零式战机在空中作战的年老人们也一去不返，成为军国主义的殉葬品。
“一去不返”让《起风了》的喜剧味扑面而来。飞机不是去而复返的货色，这句话呈现在掘越二郎的梦幻里，他所崇拜的卡普罗尼在他身旁，卡普罗尼还说“飞机是受了咒骂的美梦，会被天空吞噬”，那是在片子的序幕，掘越二郎当年握着爱人菜穗子的手设计出的零式机群壮丽飞过，但它们行将在战场的上空化为灰烬。
历史上的掘越二郎说过“我惟一想做的事件就是打造一台漂亮的飞机”，这种话是促使这样一部以二战武器制作者为配角的动画电影最终在崇尚战争主义的宫崎骏手中实现的缘由之一。
同时，“制作漂亮飞机”的夙愿也是喜剧滋味的源头。在那个时代，飞机首先会被视为是战场上杀人的武器。就连中国第一位飞机设计师冯如制作飞机的初衷，也是由于和平的需求：“吾闻军用利器，莫飞机若，誓必生为之倡，成一绝艺以归飨祖国，苟无成，毋宁死。”
所以卡普罗尼所说的咒骂其实就是踏入和平的时代和和平自身。你看，和平就是这样把一个出色的年老人的美妙梦想以及他醉生梦死的效果变成灰骸。正是对这种“咒骂”的渲染，使《起风了》得以与去年同样形容零式战役机的电影《永远的零》区别开，变成一部无异议的反战作品。
历史上并未有过驰名飞机制作者卡普罗尼与掘越二郎见面的记录。宫崎骏已经说：“剧中的卡普罗尼，关于堀越二郎是相似梅菲斯托费勒斯的存在”。梅菲斯托费勒斯即魔鬼梅菲斯特，因歌德的戏剧《浮士德》和电子游戏《暗黑毁坏神》而为人所熟知。矢志寻求生命意义的浮士德博士、梅菲斯特的引诱和协助，这些带有辨证色调的喻体，让掘越二郎的事业看起来可歌可泣，同时又充溢争议。
《起风了》是传记片，却充溢梦幻和虚拟的人物。比方见证休养院中二郎与菜穗子来往进程的神秘德国人，他祝愿这对向彼此贡献真爱的年老人，并预言德国和日本都终会幻灭，这位德国人的名字“卡斯特鲁普”是来自托马斯·曼的小说《魔山》，这部小说在本片中曾被提到，小说作者的妻子患有肺结核，而所谓“魔山”，在小说中是一座医治肺结核的圣地。
虚拟的人物还有陪掘越二郎渡过关东大地震的肺结核患者里见菜穗子。
菜穗子和掘越二郎的来往既给观众带来因爱而生的暖和，同时亦减轻了《起风了》的喜剧色调，她同幕末剑客冲田总司和明治维新期间的俳句变革者正冈子规一样患有重大的肺病。肺病是一种具备浓厚文艺色调的疾病，尤其是西方文明里的杜鹃啼血意象，吻合肺病的症状，能与日本“物哀”的美学理念绝对应。
菜穗子作为虚拟角色，是呈现在堀辰雄的小说《风吹了》（也即“起风了”）和《菜穗子》外面，后者写菜穗子的丈夫身体高大，名字叫做“黑川”。在动画片《起风了》外面，名叫“黑川”的矮个子飞机设计师变成掘越二郎和菜穗子的证婚人。
菜穗子在九试单座战役机试飞胜利后，回到平地休养院，尔后生死未卜，除在片尾二郎的梦幻中说一句“活上来”之外从未呈现，似乎“神隐”普通。所以与其说《起风了》是一部传记片，不如说它更像是一部连续了宫崎骏之前作品亦真亦幻格调的奇幻电影。所不同的是，只能呈现在空想里的蒸汽朋克式大型机械（例如哈尔的挪动城堡和《千与千寻》里的“油屋”）在本片中被“漂亮的飞机”所取代，这些“漂亮的飞机”是经由掘越二郎、本庄季郎们精心设计，从失败到完满，一步一步由草图变成实物，直到航行天际、一去不返。
而这些“完满”的机械，都在人类历史上实在地存在过。
影评人/快雪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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